◆風雅頌★幸福心靈報 |
離家不遠,就是幸福 |
離家不遠,就是幸福 這是一個老舊翻新社區,八十三年夏推出,姊姊轉述建商說法:「前面要開一條 八米 路,直通鎮上心臟地帶; 六輕在麥寮建廠,這裡必然大有發。」
哥和姐決定比鄰各買一戶,爸爸說:「問問韻芳,或許她也想在西螺買厝,人親土親。」 擁有一小方土地,是在台北難以達成的夢想,親友中不乏按月租地、翻土、施肥、種作,扮演都市農夫。 對我而言:鋤犁是扛不動的浪漫,並不奢想嘗試。 深層的想望是:九年後退休,住在舊厝附近,手足間各有獨立空間,卻是走幾步路或騎上鐵馬,就可以找爸媽談天說地、泡茶賞蘭。 那年,父親剛過七十,我相信他會像阿嬤一樣高壽九五,我還有福氣承歡膝前十五年。 兒時不曾分離的歡聚,正是短短十五載。 爸爸曾經笑言:「算命先說我一生有財無庫,所以,當了二十幾年律師,仍是兩袖清風。」 我坐在樹蔭清涼、繁花處處的大庭園裡,回想在這裡灌蟋蟀,卻灌出一條草蛇;空心菜摘了又長,如同變魔術一般神奇。 也憶起七歲那年,調皮的我惹煩忙著汲水的阿嬤,她掄起竹掃把掃我一頓。 夜裡,才想起是我的生日,煮出兩個蛋,一個歸我獨享,一個由哥姐分食。 阿嬤摸摸我猶留笞痕的手臂:「死查某鬼仔!真是大人吃肉,囝仔吃打。」 艱困歲月裡,厝內經濟是捉襟見肘,厝外卻是天寬地闊,任我遨遊。濁水溪堤岸,是一家人最常去的優美勝地-採西瓜、堆沙堡,或是揀回泛綠溪石,當成曠世稀寶典藏。 也有些活動,不能讓爸媽參與:到漫畫店租回「四郎真平」,藏在肚腹裡偷渡; 花兩毛錢買枝仔冰,在圍牆外你一口、我一嘴舔個精光,夜裡吵架,捏得彼此腿上青一塊、紫一塊,天亮,媽喚姊姊打油,她瞪我一眼「走啦!」兩人一同出門,各走左右側溝沿,打了油,再各循原路返回。 在電話是奢侈品、交通又不方便的時代,台中、西螺遠如天涯。 最近,哥曾聊起當時心境:「新生訓練只有半天,結束後,我走兩公里到車站,看著公路局的車子,心想:搭上車就可以回家; 又想:明天還要上課,回去又得馬上出門,繞來繞去,不知該怎麼辦?
想像一個理和尚頭的小男孩,在車站來回徘徊,我不禁心酸。 高一負笈他鄉,此後,台中、台北、華盛頓、紐約州,家,越來越遠。 我如候鳥,逐月、逐季、逐年歸返。每一回,爸媽都問相同話語:「什麼時候擱轉來?」 轉來,成了最殷切的叮嚀。
艷紅圓仔閃著溫潤光澤,我彷彿回到昏黃燈光下,有時比賽誰搓得最圓,有時刻意搓得大小不一,再參差排列,湯頭清時,大家都不愛吃,總是得再三回鍋,煮至黏稠帶點焦香,才是人間美味。 出嫁十幾年,僅有一次回家過年,車抵家門,爸早就站在陽台上張望,轉身對屋內大聲呼喊:「韻芳回來囉!」洋溢而出的喜悅,暖著我的心頭。 只是,對女人而言,家永遠是兩處模糊地帶,回家,永遠是難有著落的夢想。 阿嬤高齡九十三,臨終前,她已退化至認不得我; 媽媽因糖尿病失明,每天打胰島素,吞二十幾顆藥,我害怕夜裡的電話,我深知:至親,隨時可能離去。 每週打一通電話,三天寫一封信,儘揀神奇事物談笑;接獲爸的來信,卻忍不住淚如泉湧,終至放聲痛哭。
車子奔馳在高速公路,我的心不慌不亂,反倒有些暖意。 想像中拖著女兒、萬里奔喪的畫面不曾出現,我恍然明白:台北離家不遠。 離家不遠,就是幸福。 新居由一片菜圃轉成樓房錯落,不過一年半。 姊姊長住,我維持每個月回去一趟。回家的日子,多半是做幾樣自認神奇的菜,堆到爸媽碗裡;買幾件體面的衣服,讓他們掛在衣櫥。 我疏忽了,每天都有老友來陪爸爸下棋:我的小學老師、崙背老醫生、民眾服務站主任、還有十來歲的孩童,在這塊土地自在過活,就是爸爸最大的快樂。 多邀幾次,他乾脆表明:「離開家,我就睡不著。」 爸爸出門的興致越來越低,甚至連請他到嘉義吃早餐,他都說:「改天吧!出一趟門,就覺得累。」 我聽不出警訊,仍傻傻妄想:有一天,他會答應我一起到夏威夷曬太陽、喝咖啡。 姊姊輪白天,哥嫂輪夜晚,爸爸住進省立醫院四天,哥才通知我:「爸爸要開刀,惡性的成分很高,爸說:『台北遠』,你等週六再回來。」 考上大學時,爸爸託他的棋友開小貨車,花一天親自陪我註冊; 出國時,他送到機場,我入登機門後,他指著飛機告訴姊:「我們來看看,能再看到韻芳嗎?」 結婚當天,他清晨五點出門,陪我北上,喜宴後,又趕在深夜返家。台北一點兒也不遠。 是塵俗瑣事讓遊子的心靈逐漸走遠,忘記去傾聽「不要牽掛我」背後的聲音。 「不要牽掛我,我很快會健康回來。」 住院第一晚,爸爸提著點滴瓶,電話裡向媽許下承諾,決定轉診到林口長庚,爸堅持要再回家住一夜。 「我好幾天沒有為妳做事了。」 媽媽失明二十年,爸爸每天帶她散步、為她添飯、布菜、倒洗澡水,爸爸捨不得離家,最大原因就是媽媽的眼睛。 車上,爸爸說:「我這一生沒有遺憾,也沒有罣礙。 如果問我:一生最大的成就是什麼? 我要說:是和妳媽媽一起建立這個家。」 我緊握爸爸的手,心想:這座堡壘該換我們來撐持。 手術順利,爸爸在一星期後出院。 一個半月後,發現癌細胞蔓延至肝,爸爸重回長庚,這次離家,足足三十五天。 三組人馬輪流照護,日間,陪爸爸看窗前鳥雀啁啾:夜裡,陪爸爸看窗外燈火點點,從小至大,這是首次須臾不離。 共同話題不多,仔細想來,爸一向不是多話的人。 他不曾天寒叫我們添衣、肚餓叫我們加食,也不曾對我們嘮叨他的期望。 只是,在我為大學聯考失利而放聲痛哭時,他會拍拍我:傻孩子! 妳一生的幸福,又不是只決定在這次考試。」
我返鄉任教的四年,他疼惜我中午騎車往返辛苦,總是用摩托車接送我。 我為他梳頭,笑著說:「我記得以前為你拔白髮,一根一毛錢。」姊姊接口:「聞一次腳丫,說好香,也有一毛錢。」 爸爸摸摸他稀疏泛黃的髮梢,早年,他烏黑茂密的濃髮人人稱羨,他也試過幾種染髮劑,想留住意氣風發的青春。 此刻,他卻神情黯然望著鏡中自己。 「這些已不再重要。」 什麼才是重要的? 夢囈之中,爸爸回到他獲頒孝行獎的會場,這是他心中認定最大的榮耀嗎? 我埋首寫故鄉廟埕的劇本大綱,他眼中閃著光芒:「回家以後,我為妳找更多資料。」 我想:爸爸要的很簡單:活著回家。 和未知拔河,活著,卻十足艱難,爸爸由每日來回走動,誓言保持出院後的體力; 撤退至走兩步就喘息不已:再至廁所後,力拉才能起身。 我試著探詢他最後的心願:「爸,你說阿嬤八十歲就備好壽衣,如果萬一,穿律師服好不好?」 爸笑一笑:「律師服?很好啊!我為媽祖奉獻十三年,如果媽祖允許我選擇,我不想去西方極樂世界,我覺得那裡比較寂寞,我想回到鄉里,做個小小土地公,還是可以照看妳們。」 爸爸眼中霧氣深沈,在選擇回小鎮當律師時,他早已看淡物質名利;在為生命奮力掙扎時,他最不捨得還是家。 高燒過後,他正式把心願託付給我。 「我不要在醫院走,我要回家。」我許下承諾:「我知道。」 賀伯颱風前夕,爸爸在醫師允諾下,意識清楚返家。 風雨之中,他時時望著窗外:這處他用一生守護的家園。 四天後,他在自己的床上過世,姿勢就像睡著一樣安詳。陷入昏迷前,他叮嚀我的最後一句話是:「下禮拜再回來。」 今年清明,我和哥姊一起上墳。在新厝整理香燭蔬果,備幾道爸爸生前愛吃的食物。 女兒問我:「媽,我們為什麼要在西螺買房子?」 我望向堆著雜物的客廳,尋覓當年想法:「我曾經有一個夢,想在退休以後,回來和阿公一起住。」 舊夢已遠颺,淚,瞬間湧上。 我攬一攬女兒:「走吧!我們去看阿公。」 墳頭的草郁郁青青,墓碑上的爸爸穿著律師服,淡淡笑著。 我們憶起:百日後,各自夢見爸爸,他或是壯年,或是老年,都是笑容依舊,此後,爸爸就不曾再入我們夢中。 失去父親三年,生命,難免顛簸難行,但是,我們彼此用心扶持,很快走出風雨,重見陽光。 墳前,我們輪流撐傘,媽媽交代:要撐起傘,爸爸才能安心享用。 我望著爸盛年英挺的面容,低聲說:爸,吃飯了。」 白花花陽光下,不見爸爸身影。 不過,我相信:爸爸一定離家不遠,因為,不管身在何處,我們一直都離家不遠。 在報上看到這篇文章,我看得無法自已。利用深夜,坐在電腦前,一句一句看,一字一字打,縱然不再是初次閱讀,淚水,仍一次一次順著臉頰滑落,是某種情愫牽動著吧,我想。故事很長,謝謝你很有耐心的看到最後,即使明知很長,我還是只想將故事打完; 即使明知故事很長,你還是堅持著把它讀完朋友,此刻,我只想說:謝謝你!! 家人是最珍貴的寶物,愛情也許會變淡,友情也許會消失,而家人永遠在你最需要時,在你身後靜靜的守候。 所以請你--可以的話,對你的家人好一點!!!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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